_ ℂ𝕙𝕣𝕚𝕤𝔸𝕤𝕙

互联网难民

Dover|《重燃》

*中学生与中学生,大约是喜剧

*用了Side F(弗朗西斯)&Side A(亚瑟)的形式,大约是尝试

*他们早年人生中不可复刻的一个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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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F

我问亚瑟·柯克兰敢不敢说出他爱我,就在嘈杂的教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

“嘘——有好戏看了。”基尔伯特闭了嘴,他在空调制冷机卖力运转、几十张嘴争相吵闹和谈笑的杂音里灵敏地捕捉到我的言语,转而拿铅笔戳戳一旁的安东尼奥。后者即刻关上了话匣子,耳朵竖得老高。

“亲爱的基督!不会吧?”阿尔弗雷德惊叫,“那可是亚瑟·柯克兰啊。”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叫这个名字,那就是你把铡刀横在他的脖子上,也别指望他从他嘴里吐出“爱”之类的字眼。

 

三十双如炬的眼睛、六十道毫无掩饰的目光“唰”的一下扫来,将我们整个团团围住。“我们”指的是我,和手里正端着水杯停在半空的亚瑟。接下来的数秒内,我们有幸欣赏到了他的脸色从苍白到铁青,再到甜菜根般通红的精彩变化。空气凝固了有那么几秒,终于,他打算反击,众望所归。尖酸刻薄的词语在肚子里盘旋,酝酿成亲切的、简洁明了的语句:

“见鬼去吧,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第一次诱导宣告失败。让我们把时钟拨回一年后,也就是现在。备考过后的日子无聊至极,我趴在自习室角落的桌上,独自一人,昏昏欲睡。有人敲了敲摞在我面前的硬皮书书脊。是安东尼奥。

“听说了吗,柯克兰回来啦!”

 

谁?

“不是斯科特,也不是威廉,是那个绿眼睛的亚瑟·柯克兰。”

“可是东尼,听着,他们全家几乎都是绿眼睛,而且连你也……”

——等等,那个“柯克兰”?

 

我揉了一把发酸的后颈,热风要让我的大脑变迟钝了。哦不,我当然没忘记他的不辞而别。就发生在去年,“敢不敢”风波以后。那以后第二天早晨,教室里他的座位就空了,连半张便条也没给谁留下。当天晚上我接到威廉·柯克兰的致电,那头他告诉我临走前他一把火烧了那些我曾经为他手写过的诗。准确来说,是情诗,你想怎么称呼都无妨,总归现在它们变成废纸或灰烬了。

 

我和亚瑟,从他第一次拎着玩具熊坐在我家对门的台阶上向邻居表演无理取闹;到第无数次拎着同一只熊踹开我家大门,恶狠狠地找我为上午的战争分出胜负;再到他踹门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是把我逼进深巷里,踮着脚发狂地咬破我的下唇,最后抛出一句亲切的、简洁明了的“见鬼去吧,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这些我都没跟他计较。如你所见,我们几乎认识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我再也用不着把亚瑟和威廉搞混了;久到我们之间的每一个拥抱、每一次接吻都成为本能了。

 

但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有时候惦记一个人,哪怕他已经消失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哪怕你早已把他衣服上的气味淡忘,但当再次见面时,你的心还是毫无征兆地震颤了。一时间,回忆编织的密网、气味和声音、轮廓和身形,潮水般向你涌来,压得你喘不过气。

大概他是个真正的鬼魂,要不然怎么会在人间蒸发一整年后也仍阴魂不散?

 

我在教室门口稍作逗留。出现了——久别的鬼魂。那头总是不够服帖的金色短发,只需一眼我就能认出。短发的主人抱着课本,垂着脑袋,步履匆匆。

就在柯克兰鬼魂将要抬头瞥见我的前一秒,我下意识地闪身了,藏在拐角。我的心没由来地狂跳不止,甚至有那么几下子感觉那“砰砰”的响音要把我出卖了。我祈祷自己的闪躲不值得引起他的关注。

走了吗?走远了。我在走廊盆栽枝叶的掩映下长舒一口气,额角开始析出冷汗——我在害怕什么?

或者说,我期待些什么?

 

三百六十五天。我在心里默默消化这个数字。事实证明,要想淡忘某人,如此短的时间远远不够,至少还要它的十倍、百倍——那时候他都化成灰了,不过我想我依旧认得出他,再过上几个辈子也是如此。

 

这一年间,不断有人议论着有关亚瑟的消息。东尼、斯科特、帕特里克、丽莎和他的男友基尔伯特,以及他那低一年级的弟弟路德维希(他很少在人们面前谈起昔日的好友亚瑟,即便有过也只是三言两语,不过我们可以断定的是,那些从他严肃的嘴里出来的讯息,九成以上算真)。起初所有人都缄口不提,就像叫做亚瑟的人从没在世界上出现过。最先按捺不住的是东尼,短短三天内将亚瑟·柯克兰转学的消息在他的好哥们儿间传了个遍。渐渐地,我得知九月份他在市里的学科竞赛中拿下了第一;十一月份结束他的家人决心在五年后把他培养成一名出色的政治家;次年二月份他在联谊会上露面了……他们还说,自那以后亚瑟·柯克兰再没吻过哪个女孩或男孩。怎样都好,我发觉自己早已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我呢?“波诺弗瓦家的人总太轻易放下每一段感情”——人们说道。上到和丈夫分居后总往家里带回不同男女的妈妈,下到我那三天两头一换床伴的姐姐——她们情人的数量要赶上宙斯的孩子了。

“弗兰茨,你老是爱沾花惹草。”有一回安东尼奥这么指出。

“……我有吗?我是这样吗,在你眼里?”

“哦,大多数人爱把‘风流成性’跟‘能说会道’混为一谈。”想了想,他向我眨眨眼,说道。“不过我知道,你不一样——不全一样。能真正让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说到底也就那么一个。就是那个,绿眼睛的……唉,算了,我还不知道你?”

 

所以我去见了他。

“嗨。”

——你能想象吗?我那阔别一年的老朋友,我那中途跑路的旧情人,回来后在正式见到我的第一眼,那样轻而易举、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嗨。

我急切地想表达些什么,一句寒暄,甚至哪怕责怪也好。但我的喉咙发紧,偏偏在这么一个人面前丧失了说话能力。可是他又凭什么呢,在那样冷漠的不告而别之后,在一年前自行收回先前所有不轻不重的承诺之后?我想要大喊,而且我知道他所施加的痛感完全允许我这么做,允许我反复质问、一次又一次谴责他所做的种种。但我失语了。

 

我发觉他的注视,用的是他一贯的谨慎眼神,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对上我的目光时就定住了,眼睑立刻垂下来,像某种耷拉着耳朵的动物。哦,我认得这幅神情,简直再熟悉不过。

紧紧收束声带的锁链松开了。同样地,我也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他:

“嗨。”

 

 

Side A

听起来像什么?一个闹剧、一场仅仅关于“敢不敢”游戏的风波,还是在某人看来,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

 

“敢不敢说你爱我,就在嘈杂的教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

我怔住了。阿尔弗雷德在一旁又开始鬼叫。

起初我没搞明白他的意图,以为那就是个游戏,像电影《两小无猜》里演的那样——“敢不敢”,一句孩童般幼稚的问话,再加一句轻飘飘的回答。敢或不敢,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最后我回敬他:见鬼去吧。

这句话,在大哥斯科特看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语气词:“噢,我那脾气烂透了的弟弟,老是把它挂在嘴边,小到被花园里的除草机割伤了脚,大到错过茶水的最佳饮用时间。”我说他才有病,任谁都想不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形容。他懂什么!

 

不久家里人替我办了转学手续。分手后的第二天我一把火烧了二百三十一封信,全部装在褐色牛皮纸信封里——包括一百九十六首情诗和三十篇无病呻吟的散文,外加五张标有不同日期的手写生日贺卡。想想都知道这些出自谁的手中。除了弗朗西斯,还有哪个尚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正常人写得出一千零九个“爱”这样的字眼?

但总之两百多张废纸付之一炬。威廉将这一切告诉了弗朗西斯:关于手写信、关于焚烧。我不怪威廉,即使他是告密者。弗朗西斯知道这些那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对于我们中的任何一方,这沓纸如今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说就让我们各自从对方的世界消失,越果断越好。我们说到做到。

 

威廉、斯科特我们围在餐桌前谈话。

“天——哪,我都不知道这是你们第几次,嗯……冷处理了。真不敢相信是你先提出的。哦弗兰茨,我可怜的老朋友,难道他所有的付出在你眼里都一文不值吗?”

“趁早打住吧,威尔。你还不知道你亲爱的弟弟?我敢说不出三天亚蒂和他腻歪的弗兰茨就会重新好上——你们会的,亚蒂,是不是?”然后斯科特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噢!我还是不明白,你缠着妈让她给你办转校不会就是因为他吧!”

我没搭理他。如果到了现在斯科特他们还以为我会为和弗朗西斯同在一个屋檐下而介意,那他们错得离谱。我们又不是会为一点破事儿赌气的初中生。一切都不一样了。自此一别,我不确定是否还有多余精力去纠缠。

 

说到纠缠,显然更早些时候我们还热衷于这么干。不是我主动上门报复,就是他放话说要跟我把帐从头算起,反正怎样都无所谓。

大了点后我总算愿意学着点收敛,于是针锋相对不再是常态。我去画室玩他的颜料,一不留神手肘撞了桌沿,颜料桶擦到雪白的墙壁,石膏模型滚落下来。没铺地毯,人像的身体碎成两半,“我叫你别乱动,”他睁大了眼,“那是学校的公共财产!”结果这场不值一提的意外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收场。

 

“我来泼这一边。 ” 我主动提出。四分之三墙壁在半个钟头内被我们涂成了五颜六色,大面积不规则的色块几乎占了整面墙。在余下四分之一空间的边角,弗朗西斯用油漆墨涂上了F和A字样,就像大师为自己的作品盖戳。哦,他把他自己的名字标在了前面,外加趁机用沾满颜料的脏手往我脸上抹了一把,这些我都没跟他计较。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几乎认识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像个局外人一样对我视而不见。那时我刚回来不久,是在走廊。当我的眼睛就要将他攫住时,他躲开了。此举刺痛了我。

 

隔天晚上我去见了他。

通常我们不去街角最显眼的酒吧,帕特里克那帮人经常光临的那家。他们甚至连酒精饮料也不出售给未成年,但我们总有办法搞到。

 

“我几乎烧了一切,那场大火。”我的视线捕住他的,他的眼睛锁住我的。角落的小型舞台淌着轻快的爵士调子。幕布搭得低矮,蓝光将它整个笼罩,在台下的小圆木桌上也投下一片,忽闪着,像蓝色瀑布从幕后流下。弗朗西斯坐在对面吞吐着烟环,半边身子津在喧嚣的蓝色里。缪斯为他镀上光辉了。

 

“但指环还留着。”他一语道破,说着乜了我一眼搭在玻璃杯上的手。我下意识把戴着银色指环的左手挪进暗处,一切光源都不能将我出卖的地方。

“当然,因为他是金属制的,我试了,烧不坏。 ”事实上,它的表面连烟熏过的黑色痕迹也不存在。当初我把信封、纪念贺卡、球衣和其他一些小物件挨个送去火堆时,根本没有想过把那枚他给我的指环也投进去。火星和呛人的黑烟在面前窜动着,焰苗叫嚣着在黑暗里肆虐,而来自弗朗西斯的信物仍待在我的左手食指上,安然无恙。关于它,弗朗西斯有枚一模一样的。

 

他只是抿着唇,并不将我的话戳穿。但他的眼睛已窥透了一切,他就是那么一个聪明人。

我等待着他问些什么—— “这么久以来,你去了哪里?” “为什么再次回来?”,或者其他的。

在他真正问出口前,我心里已经为解释这些问题的答案排练了成千上万遍,知晓它们的重量将压在心头,令我难以喘气。我以为他会问这些。

但他只是不急不缓地让烟圈从鼻腔里飘出,一言不发。

 

“呃,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我是说,当时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向你解释清楚…… ”我还是按捺不住了,手指在桌子底下反复刻画指环上的纹路。我暗自希望他察觉不到我的不安。

“这重要吗?”彻底把我问住了。“这重要吗”,这不重要;他在意吗?他不在意。问题就出在这里:在过去这浑浑噩噩的一年里,“弗朗西斯 ”这个名字像恶灵一般将我层层围困,在静寂的夜里它环绕我,在漫长的梦里它唤醒我。我烧掉他的诗、扔掉他的花——但始终无法抹去他在世上存在过的痕迹。可是他呢,他却假装任何事都没发生,像个局外人一样,从感情的桎梏中轻而易举地抽身,重新结识三两个女孩,重新让自己的星球照常运转。他不由分说将我残存的愧疚狠狠摔在地上,然后告诉我:你看,一切不过是你自作多情。

 

我并非刻意往他的手上瞟,但借着灯光真正看清他的两手时,我的心沉了下去。他的那枚戒指消失了。也许弗朗西斯随手将它丢进了下水道,任它带着那些陈年旧事漂进了城市污水排放系统;又或者他根本将它忘了个干净,但又有什么分别?

像是有人迎面甩给我一个耳光。沉闷的火气开始在我的胸中郁积。

 

 

Side F 

最终他还是爆发了。亚瑟,我久别重逢的旧情人,在后来见到我的第一面,玩起了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把戏——朝着无奈的我开火,包括但不限于皱眉、盘问、谴责以及同我大打出手。显而易见,这会儿火气开始在他的胸中郁积,仿佛当初撒手走人的那个是我而非他。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原来从就没有把亚瑟的心思读透过。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可惜过了这么久,我才意识到。说不准以后就会的,但无论在那之前还是之后,他难以揣摩的心思一直有着致命的引力。

 

“你又有什么资格问我什么重不重要呢,弗朗西斯?这一年来有多少姑娘向你投送怀抱,填补你生活的空虚,你有勇气告诉我吗? ”他乜我一眼,露出了熟悉的、柯克兰式的讥诮。

但他错了。仅此一回,我在身边人的诧异不解中度过了为期一年的独身生活,人们说的“空窗期 ”。总之我的行为无可指摘。 

“ ……我有吗? ”我反问,就当是对他陈述的否定。

“你没有吗? ”他反问。

他的表情骗不了我。少了些攻城略地的气势,他松懈了,脸上的焦躁正悄然降温。

“听着,你责怪我沾花惹草,我不否认;你指责我谎话连篇,我不怪你。但只有这次,我的每一句话都经得起考证。现在我告诉你,没有——信或不信,东尼他们可以证明,我也证明。 ” 

难得认真地听我讲完这番话,我注意到,他开始打算让步。

“好,我们改日谈这个——但戒指呢?你那个一模一样的。弗朗西斯,别骗我,你…… ” 

 

他顿住了,盯着我,因为他在我手心里看见一样东西。戒指。世界上和另一枚相同的第二个。唯一的区别是我手中的这枚另外串了一条细金属链,做成项链。我把它展示出来:唯独这个我从不向你隐瞒。它还在,只是换了种方式呆在我身上,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关于这个,你还应该记住点儿别的。”我替他续上酒。亲爱的,做些什么,点燃你久违的热情,让这个夜晚变得迷人起来。 

 

哦,又来了,亚瑟·柯克兰,我早知道他的情绪变幻多端。

冰川在他眼底解冻了,转而腾起了一种无关情欲的、炽热的焰火。

就像初中时曾做的那样,他踮起脚,探身向我逼来,单手抓住我的衣领。 “说你爱我,我保证,下次不会了,不会再一次带着你的东西离开你。 ”恶狠狠的小兽向我发话。 

 

一瞬间,那个恬噪的,双颊烧灼的夏天回来了。在此之前、在此之后,没有谁比亚瑟·柯克兰更糟,却也不会更好。

“说啊,弗朗西斯——说你爱我,就在这儿,当着你和我的面。你敢不敢? ”在昏暗里,他的目光绞住我的,没有丝毫避讳或躲闪。我们相隔了有十几公分远,却像齿轮紧紧贴合在一起。灵魂还是原先的,两具身躯被投进熔炉里重铸。悲哀的是我们如今才察觉到对方已经从血到骨都被揉进了彼此的生命里。那样年轻,哪怕人生的第一个二十年还未降临。

但我们比任何一对情人都更像情人:他选择我时我选择他,就如他拥有我时我拥有他。 

 

——如同爱情天生如此。 

 

“唉,你赢了——我究竟有什么'不敢'?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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